大夫很快赶来, 卧房的门开了又关, 灯火烛影被来往的人晃得明灭不定。
杨夫人这个久居深宅的女子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, 红着眼圈陪在杨渐身旁。室内尽管有屏风隔断, 闻芊依旧不便进去, 她踯躅半晌, 最终在外间的角几边上坐了。
实没料到这把火会烧到杨家身上, 听先前楼砚的口气,闻芊还以为他能顾及到自己的处境有所收敛,眼下这样, 是准备连多年的情分也不要了吗?
杨渐做了那么久的内阁首辅都相安无事,现在却说革职就革职,彭家的下场还在隔壁街摆着的, 门前的白绸至今没摘。
一想到牵连到这一家子人, 就觉得上次那一巴掌打轻了。
她五指不住收紧,关节泛出了微微的白色, 最后猛地一掌拍在桌上, 站起身大步走出门。
黑夜有种无形的压抑, 迎面袭来。
杨晋就在墙边抱臂而立, 几乎是看到她出来的瞬间, 抬头问道:“上哪儿去?”
闻芊在院中站定脚, 略一侧目:“不去哪儿。”
他的脸色很不好看,奔波了一日的嗓音带着沙哑与疲惫,隐隐含了丝愠恼, 他上前一把拉住她胳膊:“事到如今, 你还要去找他?”
既然已经被说破,闻芊也不辩解,固执道:“我要找他问个明白。”
“他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楼砚了,现在不会听你的劝,上次吃的亏你都忘了吗?!”
神经深处好似针扎一样疼痛,闻芊试着抽开他的手,“这是我家的事,不用你管!”
杨晋硬生生将她拽到跟前,“你再说一遍,谁家的事?”
她登时也火了,猛地挣扎出来,“再说一遍又怎么样?!杨晋,我还没嫁你呢,我要去哪儿用得着你指手画脚吗?”
她手在他胸膛上一推,力道虽然不大,杨晋却意外地往后退了一步。
闻芊扭头不再看他,径直从角门走了出去。
她走得太决绝,那抹紫色的衣袂在视线里几乎一闪而过。杨晋在原地怔了好一阵,等回过神时才想起来往外追。
三更天的长街有些许寥落的意味,阑珊的灯火在零星的店铺中熠熠闪烁,一路行人稀少。
闻芊从杨府出来,并没上太清宫寻楼砚,她独自沿着街漫无目的地前行,来回兜兜转转了好几圈。
夏风温和柔软,将额头的刘海尽数吹到耳后,此时此刻,她的神智才略微清醒了一点。
闻芊缓缓走在迎面拂来的晚风里,无不荒凉的想:自己刚刚是不是疯了?
遭难的是杨家,病倒的是他父亲,一整天兵荒马乱,甚至没来得及休息,她在这个时候和他吵架……
这段时间好像大家都憋着一口气在过日子,每天都有明争暗斗,每天都有刀光剑影。
闻芊站住脚,仰头和满天璀璨的星辰遥遥对望,只觉得四周的空气变得如此沉重,那些不堪重负的湿意打在眼角眉梢,好似顷刻间一场大雨便会将至。
混沌的夜幕和乱成一团的心绪交织成了乱麻,千头万绪无处收敛。
深深吸了口气之后,她蓦地调转身子,疾步朝回走。
杨府的灯光还亮着。
闻芊还没靠近,远远地就看到那角门前坐着的人。
杨晋两手在膝前交叠,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掐出了痕迹,头低低的埋着,瞧不清表情。
闻芊不自觉放慢了脚步,调整好呼吸,动作极轻的走过去。
许是听到声响,在她不过迈出了小一段距离时,杨晋猛然抬起头来,那双疲惫的眼睛里分明布满了血丝,以及清浅的氤氲。
他看着她的时候,闻芊一瞬间恍惚了一下,心里莫名的一痛,随后抬脚向他跑去。
彼时杨晋才刚起身,拦腰就被她抱了个满怀。
他嘴唇张了张,又好像不知道要说什么,到底没发出声响。
闻芊踮脚贴在他耳畔,低低道了句对不起。
“我方才不是有意的……伤到你没有?”
杨晋抿住唇,抬手兜起她脑后的青丝,五指穿过秀发之中,“没事,我知道。”
他偏头在她鬓角上一吻,闭上眼轻叹道,“你肯回来就好。”
听到他的语气,闻芊不是滋味地咬了咬唇,伸臂环过杨晋的脖颈,勾着他颔首,“吵架伤感情得很,我们往后都不要吵了,好不好?”
杨晋在她颈窝点点头:“嗯。”他还惦记着她这大动干戈过后的腿,探手往下抚了抚,“跑那么疾,有没有崴到脚?”
“没。”闻芊放下踮得发酸的脚尖,两手撑在他胸口,“好得差不多了。”
她抬眼看他,星眸里能清楚的倒映出自己的模样,“忙了一整天,吃过饭了吗?”
杨晋摆首:“我还不饿,晚点再吃也是一样。”
闻芊伸手去牵他,“走吧,先去看看你爹。”
楼砚的事被轻描淡写地翻过了,两人都很默契的未曾再提。
杨阁老本身没什么大碍,大夫开了一张安神的方子,他喝完后便不太踏实的睡着了,杨夫人守在床边照顾。
闻芊和杨晋见帮不上忙,只好劝她早点休息,坐了片刻就告辞回房。
他去了西院,也没有刻意回避,下人们却似乎习以为常,不动声色地打来热水服侍洗漱。
通明微黄的灯光中,檀香袅袅生烟,杨晋照例拿巾子沾了药水,埋首给闻芊擦腿,热气一散开,满室皆是清苦的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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